Sunday, July 24, 2011

由狗情到世情

人狗情

是一天的傍晚,電話筒裡傳來細妹的鳴咽,長期分處兩地,已想不起上一次是甚麼時候聽過她傷心的聲音。細妹通知我,在下午她們兩姊妹帶了「阿薯」去打針,牠已經不在了。真想不到,在這件事上,女孩子的決定較男孩子還果斷,弟弟和我都主將「抗戰到底」,非到最後一刻不輕言放棄。

回想起來,十四年來的往事仍難淡忘。在香港讀中四那年,同學知道我家有養狗的興趣,剛巧他家養的一對狗「產下麟兒」,還有一隻未有人收養,一天放學後,幾經辛苦才在同學家中,把在梳化底的牠捉出來抱回家,回家後牠一直躲在一角顫抖,連媽媽特別煮給牠的免治牛肉飯也不肯吃,第二天早上,才喝了幾口鮮奶,我想,牠是可以留下來了。
短短幾天的適應期後,牠便成了我家的寵兒,從接牠回家前後的表現,已可知牠是隻冇膽狗,年青時,對陌生人的吠聲可說是中氣十足,可是卻邊吠邊退,永遠與陌生人保持距離,可說是名符其實的門口狗,這可沒所謂,反正這是我們的要求,這亦是牠叫「阿薯」的原因,薯頭薯腦也。

這個鬼靈精既不懂追fresbee、也不懂替主人咬拖鞋或報紙,事實上,除了麻煩之外,牠一點實質用處也沒有。在一家人中,我與阿薯相處的日子最短,一年多後,自己便到了加拿大讀書。每年暑假回港,都可聽到牠的趣事。從家中的露台可以望到弟妹的課室,阿薯最愛在露台曬太陽,一聽到吃午飯或下課的鐘聲,牠便會跑到門口,傻兮兮地歡迎弟妹們回家。一次我問媽媽,每節下課和放學的鐘聲是一樣的,除非牠識得睇鐘,不然又怎能分辨是完了一節課、還是下課?媽媽不是阿薯,當然不知道真正原因,但她說可能牠在聽到鐘聲後,還要見到街上人來人往,才動身歡迎主人。

父親一向不喜歡動物,幸好家中一向民主,在五票贊成,一票棄權的情況下,阿薯才能留下來。在以後的日子,連父親也對阿薯寵愛有加,由細到大,阿薯都有怕落雨、尤其是怕雷聲的膽小表現,一旦行雷閃電,牠便會緊張地亂抓東西,一次牠不知天高地厚,把父親房間的門和地氈抓壞了,結果當然是給細妹「修理」了一頓,不料晚上父親回家知悉一切後,淡淡的說一句:「畜牲冇性嘛!整番好便冇事囉!」言下之意是怪我們好打阿薯。

說阿薯一無是處,恐怕也非實情。牠是我家的糾察,一旦弟妹間爭執至狀似打架時,牠會先以吠聲勸止,若然無效,牠會將行動升級,輕輕咬著弟弟的褲腳,可說是屢試不爽。

回港後,由於弟妹們仍在加讀書,便有較長時間再次與爸媽和阿薯相處,阿薯仍然是怕洗澡,一聽見打煤氣爐“噠”的一聲,牠便會跑到全屋最難“鏟”牠出來的地方。然而奇怪的,是牠怎能知道是替牠洗澡,而不是主人自己洗澡?

相信很少人知道,對狗的感情,亦是個人決定移民的一個因素。對於一個在香港出生的人,在共產黨統治下偷生的苦況,只能從書本上領教。無意中讀到一篇文章,談及一段巴金在文革時的遭遇,話說在文革期間,紅衛兵認為養狗是資產階級的玩意,養狗也就大大增加了被抄家的機會,由於沒有人夠膽收留小狗,最後唯有把小狗送給醫院的科研人員作實驗之用。後來找到巴金的著作,他曾這樣寫:「包弟(小狗的名字)送走後,我下班回家,聽不見狗的叫聲,看不見包弟向我作揖、跟著我進屋,我反而感到輕鬆,真有一種摔掉包伏的感受。但是在我吞下兩片眠爾通(安眠藥)、上床許久還不能入睡的時候,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包弟,想來想去,我又覺得我不但不曾摔掉什麼,反而揹上了更加沈重的包伏。在我眼前出現的,不僅是小狗包弟,連我自己也在受解剖。不能保護一條小狗,我感到羞恥。為了想保全自己,我把包弟送到解剖桌上,我瞧不起自己,我不能原諒自己!」

這段文字亦正代表了我的心聲。

父母移民時,自然是以全票通過,帶埋阿薯同去。阿薯的記性很好,就算是一年不見,牠仍會從老遠邊吠邊跑到你身邊;牠唯一不記得的,便是仇恨,除了那一次,牠在妹妹剛落地的新車上失禁、被妹妹打得半死,牠有大半天對妹妹不噈不采外,牠對打牠的打手從不懷恨。

在北美的文化中,有一種稱為泵把貼紙(Bumper sticker)的產品,其中有一句的意思是這樣的:「當我愈是認識周圍的人,我愈是喜歡我的狗。」對於一個愛狗之人,生活在這個人與人之間關係愈來愈疏離的年代,不難體會這句話的意思。

在狗的世界中,沒有嫉忌、貪心、結黨、惡毒、奸詐、僧人富貴厭人貧等現像,上文這句泵把標語,不錯是對人性提出鞭撻,不過只要我們以此為警惕,這句話亦不失其積極性。

「後記」:曾給閱報,中國又對狗大動干戈,據加拿大 Globe and Mail 報導,今年夏初,單在雲南,便捉了五萬五千條狗。古語有云:「寧為太平狗,莫作亂世人。」看來,要做太平狗,還得看生在何處!